查看原文
其他

马克思和恩格斯论宗教的本质和功能

马拥军 马拥军读经典
2024-09-22




众所周知,所谓“宗教是人民的鸦片”,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的一句话。人们曾误把这句话当成是马克思对宗教本质的看法。实际上,这只是马克思对宗教功能的一个方面,即消极功能的看法。马克思对宗教的积极功能的看法表现在另外一句名言中:宗教“是无情世界的感情”。[1]只有把这两句话结合起来,才能把握马克思对宗教功能的完整理解。

宗教的功能是宗教本质的体现,马克思对宗教本质的看法是:“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或者已经再度丧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宗教是“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2]

现在,多数人对“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句话的误解已经消除,但对“宗教的本质”和“宗教的功能”的区别,仍然存在模糊认识,因此有必要作一些澄清。

1.宗教的本质与人的本质

“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或者已经再度丧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这句话可以分成三个环节:

第一,“宗教是……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这样说来,宗教是与人对“自我”的认识相联系的。这里的“自我意识”是思维层面上的,“自我感觉”则是感受性层面上的。也就是说,宗教不仅代表着“我认为”我是谁,而且代表着“我觉得”我是谁。宗教是人的一种自我认识。

第二,“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这意味着,那些尚未找到自我的人可以借助于宗教获得对自我的认识,而人一旦找到了“自我”,宗教显然就不再成为必要。

第三,“宗教是……已经再度丧失了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这意味着,宗教可以成为人的自我认识的替代品,对那些曾经找到自我,又再度丧失了自我的人,它可以充当他们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

综合起来,既然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或者已经再度丧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这就意味着,它只是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的外化、异化,而不是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本身。用马克思的话说,“宗教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3]于是,宗教的本质就同人的本质联系起来。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外化、异化。

那么,人的本质是什么呢?这要从费尔巴哈谈起。

在费尔巴哈看来,人的本质,或者“在人中间构成类、构成真正的人类的东西”,是“理性、意志和心情”。其中的“心情”,费尔巴哈解释为人所特有的感情,即普遍的“爱”、“人类之爱”。[4]这种“爱”既与动物的“舔犊之爱”不同,更与人和动物所共同具有的趋乐避苦的“自爱”本能迥异。后两者只是一种特殊感情、个别感情,前者则是一种普遍感情、一般感情、“类”感情。

把人所特有的类感情(如神圣感、崇高感)与人和动物共有的特殊感情(如动物的“舔犊之爱”)、个别感情(苦和乐的感觉)区别开来,无疑是费尔巴哈的一个重大贡献。把这种人类之爱与理性、意志合在一起当作“人的本质”,比哲学史上把人的本质仅仅理解为“理性”的观点更加全面。但费尔巴哈不满足于这一点。他进一步把类感情提升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当作需要加以崇拜的对象,当作区别于以往那些个别宗教和特殊宗教的一般意义上的宗教,即“真正的宗教”、“宗教本身”。

费尔巴哈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全部推论无非是要证明:人们是互相需要的,而且过去一直是互相需要的。[5]费尔巴哈在他的著作中到处强调现实和感性,强调人,但他从来没有看到现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于抽象的“人”,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也就是说,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他没有批判现在的爱的关系。[6]费尔巴哈没有看到,被他上升为“宗教感情”的爱与友情本身是社会的产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7]他把人只看作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因为他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8]

马克思则明确指出:“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产生了宗教,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因为它们就是颠倒的世界。”[9]如果说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异化,那么在马克思看来,人的世界、国家和社会则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现实化和感性表现。这是后来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关于“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的另一种表述方式。按照后来这种表述,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0]由此,对人的异化本质的批判就被追溯到对人的现实本质的批判,用马克思的话说:“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

2.宗教的功能与人的情感需要

费尔巴哈把感情视为宗教的本质,马克思和恩格斯则仅把它视为宗教的功能。

在马克思看来,宗教的功能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积极功能,即“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心境”。“心境”这个词对应的正是费尔巴哈的“心情”,指人的感情、心灵。“叹息”是感情的宣泄。这意味着,在一个无情的世界里,被压迫的生灵在现实世界中得不到感情的寄托,只好通过宗教寻求满足。这当然是一种虚幻的满足。二是消极功能,即“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也就是说,它只是一种缓解病痛的麻醉剂,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病痛。总之,如果把宗教的积极功能比作病人的呻吟(“叹息”),那么宗教的消极功能就是麻醉剂(鸦片)的功能。在病痛不能忍受、又无法消除的时候,人们只能靠麻醉剂勉强支撑下去。

由此能不能得出应当把宗教一笔抹煞的结论呢?

显然不能。至少在不具备能满足人们感情需要的现实条件时还不能。

众所周知,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研究“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时,区分了属于人的社会存在的四种因素,即生产、需要、交往和生产力。[11]其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需要”的强调迄今为止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感情需要体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它是人的客观需要中的一种。如同吃喝拉撒睡的需要一样,作为人类的基本需要,感情需要必须得到满足。如果得不到正常的满足,它就会寻求非正常的、病态的满足;如果不能以现实的方式获得满足,它就会以幻想的方法求得满足。

因此,马克思的观点是,“废除作为人民的虚幻幸福的宗教,就是要求人民的现实幸福,要求抛弃关于人民处境的幻觉,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觉的处境”。对宗教的批判是对苦难尘世的批判的胚芽。“这种批判撕碎锁链上那些虚构的花朵,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鲜的花朵。”[12]

然而,“要求人民的现实幸福”是需要特定历史条件的,在这种历史条件不具备的时候,我们只能对宗教采取宽容的态度,允许它作为一种实现感情正常满足的替代品。这正如饮食的需要是正常人不可缺少的,没有粮食的时候,人们只能寻找替代品一样。如果既没有本事给人们提供口粮,又借口“替代品不是粮食”而逼着人们活活饿死,显然是一种混账逻辑。同样,如果没有本事给人们提供一个正常的交往环境,让人们的感情需要获得满足;如果人们对现实的人际关系感到绝望,却不允许他们逃避到宗教中去,反而借口宗教只能给人虚幻的满足,试图强行“消灭”宗教,这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态度,而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唯心主义态度。

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观点,宗教的存在既有其认识论根源,也有其社会根源。只要这些根源没有消失,宗教就会存在下去。一方面反对宗教,另一方面却维护产生这种宗教的现实,这样的人不仅反动透顶,而且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在社会历史发展的特定阶段上,宗教不仅有其必然性,而且从其功能看,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沿着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逻辑,显然可以得出结论:宗教不是被“消灭”的,而是自动消亡的。当人们在现实世界中能够得到感情的满足时,当人们可以不必通过宗教,直接获得对自身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时,宗教将成为多余,从而失去其意义。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页。1995年版的译法是“无情世界的心境”。其实,“心境”、“感情”和下面费尔巴哈谈到的“心情”都是“人的本质”的同一方面,即知、情、意中“情”的方面(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解释为“感情、心灵”)。笔者认为1972年版的译法更好。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页。

[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下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468页。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6页。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8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78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55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8-80页。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页。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马拥军读经典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